抬眼看过去,微微挑眉。
身上穿的应该是制服,但却特意脱下了外套挂在手臂上,让人认不出来自哪个单位。他察觉到凌肖的视线,目光从手上的宣传册中移开,与凌肖四目相对,虽然表情冷峻,琥珀色的双眼却很柔和。他盯着凌肖看了一会儿,轻轻点了点头,算作一个陌生但友好的招呼,凌肖回过神来,同样颔首致意。
除了宣传册,他的手上还捏着一个小碗形状的挂件,凌肖对此并不陌生,这是博物馆每天送给最后一位入馆的游客的礼物。
一进馆就直奔四楼,这倒是少见。凌肖看着那人的背影,内心微微一动,像是羽毛挠过脸颊一般,有点痒,又像是会害死猫的好奇心在作祟。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行动,他走了过去,站到那人身边
“西月国大皇子之墓的展区在一楼。”
“嗯?”
棕发青年转过头,看向凌肖。凌肖指了指他手中的宣传册,道:“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吗?最近的焦点话题,西月国的新发现。虽然一楼人多,不过大多都要离开了,现在过去的话,正好能在闭馆前看完展区。”
顿了顿,他又说:“四楼展示的是二皇子之墓的发现,常年都是这些,没什么意思。”
那人看着他,虽然是面对陌生人,原本如冰一般的神情却消融了许多冷意,低声道:“我不太熟悉这段历史。最近总是看到相关的讨论,所以有些好奇,才想来看看。西月国的大皇子很特别吗?”
“当然。”谈到自己的专业,凌肖态度更加自如,唇角扬起一个笑容,道:“他是一个消失在历史中的人。在他之前,考古发现只找到了二皇子的遗迹资料,但是既然有‘二’,为什么找不到‘一’?既然有弟弟,为什么会没有兄长?这是个未解之谜,现在终于被揭秘——嗯,应该也不算揭秘。”
凌肖耸了耸肩,道:“毕竟,发现的只是个衣冠冢嘛。”
棕发青年点点头,既而移开视线,看向玻璃之后的两个手镯。这是四楼展区内入门后看到的第一个展品,两个扣在一起的银制手镯,双龙戏珠纹,精美异常,却不供以日常装扮,扣在一起更代表着某种寓意。下方的展品铭牌上写着介绍,他轻声念出来:“同心镯。”
他看着讲解词,若有所思,“原来二皇子是与人合葬的。”
“是啊,和西月国的大御影师,代号七。说是二皇子之墓,其实这里展示的是他们二人的东西。”
面前的人表情认真,双眼凝望着同心镯,似有波光流转。凌肖不自觉掐紧掌心,又突然松开手,低头看向自己手心掐出的痕迹。他想,我在做什么?又想,就当作是多方面发展嘛,除了下工地修文物,我还能当讲解员呢,这个考古学得真不吃亏。
他说:“我叫凌肖,考古专业,在博物馆实习,负责二皇子之墓的文物修复工作,可以带你逛逛这个展区。”
“不会给你添麻烦吗?”
凌肖说得理直气壮:“现在是休息时间嘛。”
棕发青年笑了起来,生人勿近的气质消散,竟然显露出一丝亲近之感。他说:“谢谢。我叫白起。”
听到他这样说,凌肖也忍不住笑了,“那可真巧,西月国皇室也都姓白。”
他指了指同心镯上方的讲解词,图文并茂,还有复刻出的二人画像,模样不敢恭维,只能说是神似,“虽然还不知道大皇子叫什么……喏,左边这个,西月国二皇子,叫白夜。”
白起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,喃喃地说:“他其实比画上好看很多。”
“也许,毕竟都说他男生女相呢,不过听起来也像是刻板印象的描述,毕竟是亡国的末代皇子,少不了揣测他不堪大任。”
说着,凌肖又介绍道:“右边的那个便是‘七’,代号七,还没有发现他的真实姓名是什么。西月国的大御影师,和白夜共事许多,最后合葬三千年。”
同心镯作为展区的第一件展品,如同引言一般预示了二皇子之墓的主题走向。这同样是考古界的一段趣闻,合葬本应说明两人之间的亲密,然而考证史料却会发现他们之间处处不合,那么为什么会葬在一起,又为什么能够在墓中发现两只扣在一起的手镯?
陪葬品都精致对称,成双成对,有琉璃碗、滑石耳杯、玉佩,银带钩……多是用具,金银宝石也不少,然而对于皇室而言,这样的陪葬规模却算不上豪华,故而在博物馆中也只不过安排在四楼,不由得让人叹息一声。比较有趣的倒是两只鎏金铜制面具,一只是狼的模样,另一个是……貉?浣熊?小熊猫?并不十分明确。
凌肖道:“是小熊猫,小熊猫更可爱。”
“素不相能,仍愿永结同心……”走过又一个展品,白起念着解说词,微微一笑,“听起来像是一对别扭的爱人。”
“确实有这种猜测,考古嘛,什么假说都有。”凌肖不以为然,道:“大皇子的墓地里不见遗体只有文物,还有他和某人来往亲密却没有署名的信件,现在业内讨论可多了。有猜他与人私奔的,只剩衣冠冢;在他那里发现的银杏琥珀,在二皇子这里也有,所以还有猜他和弟弟爱上了同一个女人陷入三角恋的;最离谱的是皇女论假说,理由是没道理不让嫡长子继承王位,最后却是二皇子被立为太子,所以猜测因为大皇子其实是大皇女……”
凌肖平静地总结:“比起恋爱脑、三角恋、女扮男装,猜测老白家出个同性恋还算挺正常的。”
白起被这种冷幽默逗乐,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。他跟着凌肖的脚步向里走去,又听到凌肖的声音:“当然,相比起这些不靠谱的假说,业内普遍给出的推测是,两人的合墓并非出于私人关系,而是为了彰显政治意味——”
他们在展品台前前停下脚步,凌肖垂眼看着玻璃,神情莫辨,道:“即,御隐师无论生前死后,都将忠于皇室。”
面前的展品是一些竹简残页,西月国的文字与通用古语也大有不同,并不好认,白起配合着解说词还是看得皱眉。凌肖大致解释了一下,道:“总之,是记录了许多他们二人政见上的不合。‘七’这个人太不懂得变通,又很固执,他与白夜的理念在很多方面都有所冲突,实实在在的利益冲突,剑拔弩张,互相叫板。”
竹简外的玻璃有一些手印的痕迹,凌肖从口袋中掏出一块眼镜布,擦着玻璃,漫不经心地说:“哪怕是出于政治目的,我也很难理解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合葬。死前争吵不休的两个人,死了还要纠缠在一起,几千年后又被挖出来,放进博物馆里,一起展示给人看,被人讨论。”
白起低声说:“他们的关系很好。”
凌肖有点想笑,道:“说这么肯定,你亲眼见过啊?”
白起说:“我梦到过。”
凌肖觉得自己仿佛心跳停了一瞬。抑制住异样的情绪,他佯装随意,见玻璃被擦得锃亮,凌肖心情大好,又把眼镜布放回口袋里,以开玩笑的口吻说:“原来你真是白家的人,祖宗托梦呢。”
没想到白起却较真起来,道:“不知道这算不算托梦,但是我确实从小到大都会梦到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,说不清,看不明,甚至不确定我梦到的是不是他们。昨天看到西月国遗迹旧址的图,突然想来看看,到了博物馆之后,更不知道为什么,最想看这个展区。”
他的表情很严肃,眉毛皱起,似乎真的在被某件事困扰。凌肖看着白起,笑容渐渐淡去,“也许是你和他们有缘。”
他带着白起继续向前走,声音很轻:“历史中有这么多锚点,总会在某个时刻锚定现在的人。我师傅就是这么跟我说的,也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