帮助那些自己肯干的人,是件很愉快的事。我宁愿借一万块钱给那位罗马式的老妇人梅里韦瑟太太,甚至可以不要借据。她是从一篮子馅饼起家的,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!开了一家面包房,有五六个伙计,上了年纪的爷爷高高兴兴地送货,那个法国血统的不爱干活的年轻人雷内,现在也干得很起劲,而且喜欢这份工作。还有那可怜的托米韦尔伯恩,他的身体相当于半个人,却干着两个人的活儿,而且干得很好——唉,我不说了,再说你就烦了。≈ap;ot;“我已经烦了,烦得快要发疯了,≈ap;ot;她冷冰冰地说了这么一句,故意让他生气,改变话题,不再谈这件涉及艾希礼的倒霉事。而他却只笑了笑,并不理会她的挑战。
“像他们这样的人是值得帮助的,而艾希礼威尔克斯——呸!在我们这样一个天翻地覆的世界里,他这样的人是无用的,是没有价值的。每缝这个世界底儿朝天的时候,首先消失的就是他这样的人,怎么不会这样呢?他们没有资格继续生存下去,因为他们不斗争——也不知道怎样斗争。天翻地覆,这不是第一次,也不是最后一次。过去发生过,以后还会发生。一旦发生天翻地覆的大事变,个人的一切全都失去,人人平等,然后白手起家,大家都重新开始。所谓白手起家,就是说除了脑子好使手有劲之外,别的什么也没有。
但有些人,比如艾希礼,脑子既不好使,手也没有劲,或者说,虽然脑子好使手有劲,却顾虑重重,不敢加以利用,就这样,他们沉了底,他们也应该沉底,这是自然规律,除掉这样的人,世界会更美好,但总有少数坚强的人能够挺过来,过些时候,他们就恢复到大事变之前的状况。≈ap;ot;“你也过过穷日子!你刚才还说你父亲把你赶出家门的时候,你身无分文,≈ap;ot;思嘉气愤地说。≈ap;ot;我觉得你应理解而且同情艾希礼才对呀!≈ap;ot;“我是理解他的,≈ap;ot;瑞德说。“但如果说我同情他,那就见鬼了。南方投降以后,艾希礼的财产比我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多得多。他至少有些朋友肯收留他,而我是个被社会唾弃的人,但是艾希礼又为自己做了些什么呢?”“你要是拿他和你自己相比,你这个高傲自负的家伙,那为什么——感谢上帝,他和你不一样,他不愿意你那样把两手弄脏,和北方佬、冒险家投靠北方的人一块儿去赚钱,他是一个谨慎、正直的人。≈ap;ot;“可是他并没有因为谨慎、正直而不接受一个女人给他的帮助,给他的钱。≈ap;ot;“他不这样又怎么办呢?”
“我怎么能说呢?我只知道我自己,被赶出来的时候干了什么,现在干什么。我只知道另外有些男人干了什么。我们发现在旧文明的废墟上有机会可以利用,于是我们就充分利用这个机会。有的光明磊落,有的见不得人,现在我们还尽可能利用这个机会。艾希礼之流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同样的机会,却不加以利用。他们就是不会想办法,思嘉。而只有会想办法的人才有资格活下去。≈ap;ot;瑞德说了些什么,思嘉几乎没有听进去,因为瑞德开始讲话时她回想起来的一些模糊印象。现在清楚了,她记得那天冷风吹过塔拉的果园,艾希礼面对着她,站在一堆准备做栏杆的木棍旁,两眼望着远处,他说——他说什么了?他得到一个很滑稽的外国名字,听起来像是异教徒的语言,他还谈到了世界的末日,当时她不理解他的意思,现在她明白了,感到非常吃惊,同时也有一种疲倦、不适的感觉。
“哎,艾希礼说过——”
“他说过什么?”
“在塔拉的时候,他有一天谈到——谈到诸神的末日,谈到世界的末日,以及诸如类的傻话。≈ap;ot;“啊,gotterdarung!≈ap;ot;瑞德的眼神表现出极大的兴趣。≈ap;ot;他还说什么?≈ap;ot;“唉,记不清了,我当时也没注意听。噢,对了,他还说过什么强者通过,弱者被淘汰。≈ap;ot;≈ap;ot;这么说,他是清楚的。这他就更难以忍受了。他们大部分人不清楚,也永远弄不清楚。
他们一辈子都弄不明白,失去的幻影消失到哪里去了,他们只好默默地忍受着一切,既感到高傲,又感到无能为力,但艾希礼和他们不同,他是清楚的,他知道自己已被淘汰了。““不对,他没有被淘汰!只要我还有一口气,就不能让他被淘汰。≈ap;ot;瑞德静静地看着思嘉,他那棕色的脸膛是舒展的。
“思嘉。你是怎么取得他的同意,到亚特兰大来为你经营这个木材厂的?当时他有没有极力推辞?≈ap;ot;思嘉马上想起父亲葬礼之后她和艾希礼谈话的情景,但随即置之脑后。
“当然没有,≈ap;ot;他显得很生气的样子回答道,≈ap;ot;我对他说我需要他帮忙,因为当时我信不过经管木材的那个家伙,弗兰克自己又忙得顾不上帮我,而且我也快要——快要生这个小爱拉了。他是很愿意来给我帮忙的。≈ap;ot;“拿做母亲当借口可真是个不错的理由!原来你是这样说服他的。现在你把这个可怜虫放到你需要他的地方,并用他的责任心把他拴住,和用链子把你那些犯人拴住是没有区别的。我祝你们二人幸福。不过刚才一开始我就说了,今后不管你耍什么见不得人的鬼把戏,也别想再从我这里得到一分钱。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女人。≈ap;ot;思嘉既生气,又失望,非常难过。她已经盘算了很久,想再向瑞德借钱在城里买一块地,再开一家木材厂。
“我用不着你的钱。≈ap;ot;她说。≈ap;ot;我靠约翰尼加勒格尔那个厂,赚了很多钱,因为现在不用自由的黑人了。我还有作抵押的钱,而且我们的店做黑人生意,也很赚钱。≈ap;ot;“是啊,我听说了!你可真聪明,专门找那些生活没有着落的人,孤儿寡妇,愚昧无知的人,从他们身上捞钱。思嘉,你要是非捞不可,为什么不去找那些有钱有势的人,而非找这些软弱的穷人呢?自从罗宾汉到现在,劫富济贫才是最高尚的行为!≈ap;ot;“那是因为穷人的钱好捞得多,而且捞起来也安全得多——姑且就用说你的这个≈ap;ot;捞≈ap;ot;字吧≈ap;ot;思嘉直截了当地说。
他悄悄地笑起来,连肩膀都抖动了。
“思嘉,你是一个很坦率的流氓!”
流氓!这话也能使她伤心,真有意思。她激动地对自己说,我可不是流氓埃至少她并不想去当流氓。她想当一个有地位的上等人。她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前的情况,仿佛看见母亲在走来走去,层层的裙子沙沙作响,随身的香囊散发着清香,两只小手不知疲倦地为别人操劳,赢得了人们的爱戴、尊敬和怀念。想到这里,她心里突然感到非常难受。
“你要是存心折磨我,那全是白费功夫,≈ap;ot;她说,脸上显得有些疲倦。≈ap;ot;我知道我近来已放松应有的谨慎,也不像小时候的教育要求的那样宽厚、和气。可是,瑞德,我也是没有办法呀。的确是没办法。不这样做又怎么办呢?那个北方佬闯进塔拉的时候,我要是手软一点,会怎么样呢?我和韦德,整个塔拉,我们所有的人,会有什么结果呢?我当时是应该——不过现在我连想也不愿意想了。还有乔斯威尔克森来抢占房子的时候,我要是宽宏、谨慎又会怎么样呢?我们大家现在住到哪里去呢?还有我当时要是天真、顺从而没有盯着弗兰克去解决那倒霉的债务税金,我们就会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