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寒尘薄唇微压,面上尽是苦涩:“我与阿月只是暂时因误会而分开,并未断情,外祖父何须如此界限分明。”
是的,陆寒尘从来不信他与谢令月断情,不过是狼崽子当时气急之言,当不得真;不管狼崽子平日多么稳重,总归他是十八岁的少年郎,失望之极自然会有些口不择言。
待他寻到人,与狼崽子认错解释清楚,且他已传令叫锦衣卫在大宣寻名医,定然可以祛除狼崽子面上的疤痕,他们还会如往日那般恩爱。
坐在上首的老爷子微微摇头:“九千岁当真以为阿月是少年心性,与你断情不过是一时意气?”
崔广博自认阅遍世间人,却也得承认他看不清自己这个嫡亲的外孙;只有十八岁的年纪,之前还被男扮女装养在后宅···他以为见到的会是女儿家书中所言安静乖巧的小郎君,最多不过姿容不凡。
却不知那孩子眸中内敛,心有大志,胸有沟壑,胆魄更是远胜世间多少人;那般的藏拙于巧,却又风华清致,以至于崔广博恍然以为见到了先贤的影子。
一番深谈后更是确定,那孩子的见地与阅历怕是远胜于他这个当世大儒,崔广博心中亦曾叹息自愧不如;偏那孩子还有一身精湛武艺,真正的文武皆备。
从他上回告知自己的那些筹谋中,就可管中窥豹,这孩子不会轻易做决定;但既然做了决定,那必然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,再不容挽回···
越是从容冷静的人,越是有常人难具备的坚定与坚韧。
挽回?对这种人来说难如登天!
“看来九千岁并未真正了解我家阿月啊···”老爷子叹息一声:“据悉九千岁还年长我家阿月六岁,果然在你二人的情意中,更尽心的那人是我家阿月,九千岁怕是坐享其成的那个,因而都不曾发现阿月的真正性情。”
老爷子多睿智,只从只言片语便能察觉端倪,却也并未因此迁怒陆寒尘,而是提起其他:“若老头子猜的不错,今秋中山王府进入北镇抚司那一遭,乃是九千岁的手笔。”
不管这人当初是为帝王清除隐患,还是为了他暗中支持的哪位皇子,都改变不了他是执行者的事实;老爷子现在也能推演出一二,阿月当初忽然要嫁给九千岁,怕也有为谢家转圜的心思,甚而这个心思占了很重的位置。
然阿月对这人的心思也是真,否则以后来深谈时老爷子察觉到外孙的心计与能耐,他信外孙还有其他法子与九千岁周旋,总能换谢家人安然无恙。
显然眼前人并未平等看待阿月,以为他是两人中的上位者,阿月及谢家人需得承他的情,这才忽视阿月的真正情意与错过了解阿月的真性情;老爷子能理解陆寒尘的心境与立场,常年行走在刀尖上,玩弄权术与人心,最是不敢轻信任何人,哪怕是枕边人。
“可九千岁也需知晓,当时的境况,阿月并不是非你不可;老头子也甚是好奇,九千岁只想着你自身的种种缺陷,自艾自苦,可曾想过阿月同样因你的缺陷要背负更多?”
再如何的位高权重,再如何的世间绝色···也改变不了陆寒尘就是个阉人的事实,改变不了他身上的那些污名,改变不了世人对他的偏见···可自家的阿月偏偏对这人情根深种,因此他将背负多少恶意揣测与非议,眼前这人即便是想过,怕是想到的也不多。
两人走到如今断情的地步,未必与这些没有关系。
“上一回九千岁与阿月一同在这里跪拜老头子,我以为九千岁便是做不到回报阿月同等深情,至少也能感同身受阿月的一些心思···岂料···九千岁终是不理解阿月从小接受的教导,不能与阿月并肩携手便也罢了,竟还妄图反其道而行···”
陆寒尘豁然抬眼,意图解释清楚他当时的心境;并不是他不理解狼崽子的心思与抱负,也不是他要反其道而行,不过是他中了江越那厮的算计,冲动行事,他已悔过了。
对上老爷子洞若观火的眸光,再也说不出口;老爷子说的没错,他年长狼崽子六岁,还在朝堂行走多年,难道真看不出江越的那点算计?
不过是仗着狼崽子的情意,不过是习惯了自己的决定不容人违逆,不过是想要自私的将人困在自己身边,从而轻视了狼崽子真正的想法···
可面前之人是狼崽子最敬重的外祖父,陆寒尘总想说点什么,让他知晓自己对狼崽子的情意亦不是假的,因而薄唇微微抖动,就连出口的话都带着颤抖。
“我知外祖父与岳父岳母一般的护短,最是爱重阿月;方才外祖父之言已是将我看得一清二楚,我亦···晓得了自己犯下的错。”凤眸涌上坚定之色:“可外祖父也该知晓,如我这般一直行走在黑暗中之人,乍然得到阿月的情意,开始怎会不怀疑?”
“是阿月教会我如何感受这世间的暖意,是阿月将我拉出深渊,叫我得见天上月···外祖父···这般的阿月,叫我如何能放手!”
都是痴儿啊,老爷子感叹一声:“罢了,你们年轻郎君的事,我老头子又能掺和什么呢;不过今日还是望督主能听进我一言,想来你也知晓阿月不愿你丢了如今的一切,跟着他颠沛流离,朝不保夕···”
叫老爷子看,陆寒尘此时最不该做的便是寻人;阿月最是心性坚定,做下的决定轻易不会改变;眼下又是肃州贪墨大案,又是镇北关危急,听闻陛下因此龙体欠安,朝中必然也有波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