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衣女子轻轻哼了一声,道:“那明日再见了!”却见君黎嗯了一声,双目又望去外面,不由道:“你今天特特来这里,是为了你义父顾老爷子的大寿吧?既有此心,为何又不去看他?”
“这是我的私事,姑娘就不必挂心了。”
白衣女子咦了一声道:“若是如此,我要去临安寻琴也是我的私事,怎么你一心不让我去?”
“性命攸关,我总不想见姑娘送命。”
“哼,我不过劝你一句,你不听也便罢了。只不过当年师父对白师姐,也是因一念之差,由她离去,终致一生再无相见,你若因一己之自私便如此怯懦,那么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,恐也没人帮得了你。”
“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”——这句话似乎终于刺痛了君黎心里的某个地方。虽然一直学着脱离世俗,试着忘却七情六欲,但他始终是个凡人。在想做一件事的时候逼自己不做,在想见某些人时逼自己不见,固然也是修行的一种,但那种“想”却并不曾因为修行减少过。未知是修行太不成功之故,还是凡人本应如此——他不知道,甚至也不能肯定一直尊崇的师父到最后,有没有真正做到忘却凡尘。
“我再考虑一下吧。”他只能这样模棱两可地回答她的——也许是——好意。
“不如也算一卦吧。”白衣女子道。“给你自己算一卦,看看要不要去。”
“我说了,自己的运算不出来。”君黎有点烦躁。
“我给你算。”
君黎正自吃惊,已觉什么东西晃到了自己鼻翼,偏了偏头便看见是白衣女子手上拿着一枚铜钱。
“如果是这一面,你就不去。”白衣女子说着又将铜钱翻了身。“是这一面,你就去。”
她不待君黎同意,已经将铜钱轻轻一弹。那钱带着些许指甲的回声笔直射向空中。君黎不由自主地也将目光随着那铜钱抬起,而后又随之一起落下。
忽然,铜钱消失——被白衣女子拦路抄走。他一怔,铜钱已被她又握在手心。
“你还没有想好?”女子居高临下看他。
君黎说不出话来。他无法不承认,当铜钱飞在空中时,他已经恍然知道自己希望的结果是什么。
他不知道的,是白衣女子也曾这样将铜钱抛在空中,才决定这样走到他面前,替他叫这一壶茶。
席间便只是些往来寒暄。君黎寻了机会,还是悄悄向顾笑梦问起关于刺刺的事来。
“我便知你好奇。”顾笑梦笑道。“刺刺自然不是我亲生的女儿了。”
“那是收养的了?”
“也……不能这么说。”顾笑梦伸手掠了掠头发。“她……是你姐夫早先与旁人的孩子。”
君黎不料是这个答案,啊了一声,心里记得那时姐姐不过十五六,来求亲的便不知有多少,怎么最后是嫁了人做继室?
顾笑梦目光正随着不远处的刺刺,徐徐道:“不过你可不用给我抱不平,这孩子讨人喜欢,便算不是我亲生的,我也愿意带着她。”
君黎随着她目光一起看着刺刺。刺刺的确招人喜欢,周围的人,虽然未见如他第一次见到她那般被惊住,但似乎也都愿意与她说几句话。不说话的时候,她站着,也透着丝静,但那静却并不是死的,仿佛也是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气息,与旁边那些文静矜持的女孩子的刻意全然不同。
“怎样,君黎。”顾笑梦似乎看见了他的目光。“你也喜欢刺刺吧?”
“啊,我……”
“其实刺刺这孩子倒是我和你姐夫操心最少的了。”顾笑梦接着道。“因为她到哪里都能好好的,到哪里都有人帮着照顾。论起来,她哥哥反要费心啊。”
“刺刺还有哥哥?”君黎又吃了一惊,心想既然是哥哥,看来也是姐夫和别人生的了。
“嗯,她有两个哥哥。”顾笑梦道。“不过,只有一个在我们家;另一个——喏,你看。”
顾笑梦说着,下巴点了点刺刺身侧的程平——“另一个是平儿,比刺刺大一岁。”
“什……什么?……程左使的公子是……”君黎疑心自己会错了意。
顾笑梦扑地一笑,“这些俗事你多半搞不清吧?平儿是刺刺同母异父的哥哥,父母都没了,才让程左使他们收养了的。我记得那大概是——十二年前吧,他母亲过世,就一封遗书把三个孩子送到你姐夫这儿了。刺刺和另一个哥哥无意是双胞胎,都是你姐夫亲骨肉,就留下了;平儿却不方便留着,最后送了给程左使。”
君黎总算明白过来,想来刺刺的母亲并不曾嫁过来,只是给自己这姐夫生了对双胞胎兄妹;而那一个平儿的爹又另有其人。这其中爱恨情仇君黎自然不好乱猜,只是这些事情自己这姐姐说起来神色如此平常,就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自己丈夫和别人有过私生子一样。
他知道姐姐一贯善良,心想必是她见了孩子可怜,又顾惜与丈夫之情,便此接受下来。看她与刺刺的样子,倒也亲密。想着低低道:“既然是十二年前,那他们也有不小了,自己该都知道身世?”
“那是自然。刺刺从小都改不掉,一直叫平儿‘大哥’,叫无意‘二哥’。可是无意倒是我们家的长子了呢,我总担心旁人听见了老大被叫‘二哥’怪怪的。”
“程公子是她亲哥哥,难怪看他们一直这般亲近了。”君黎有点自言自语的样子。
顾笑梦却笑了起来。“是啊,都在青龙谷,平儿便喜欢寻着刺刺一起。多少女孩子为了他神魂颠倒的,我们刺刺倒是害了他了。”说着提高些声音喊道,“刺刺,过来!”
刺刺闻着声音,便走过来。
“野够了么,还不回来坐会儿?”顾笑梦瞪着她。
刺刺张目结舌,不知所对。
顾笑梦便站起来,向她头上轻轻一敲,道:“别要装傻。你便坐这儿陪舅舅一会儿,我要去帮你外公招呼客人。”
刺刺应了,看顾笑梦走了,便乖巧地坐下来,又叫了一声:“舅舅!”
君黎竟是有些不好意思,道:“叫什么舅舅,叫我君黎就好了。”
“那怎么可以。”刺刺歪着头,笑。“先前我是不知道。”
这么近地看她笑,只见她一双眼睛如同弯成了月牙儿。那笑里的欢喜是真的欢喜,半丝尘俗的虚伪都看不见。
这样的女孩儿,该是在最美好的保护之下长大的吧?君黎心想,姐姐说把她丢哪里都有人照顾——也难怪,我看了她这样子,也会不自觉生出照拂之心,连一句不恰的话都不忍心讲。
只听刺刺又道:“舅舅这次回来,准备待多久?”
“这个么……总要有些时日吧。”君黎模棱两可地答道。
“那怎么连那个都不放下呢?”刺刺指着他的背箱。
君黎呆了一下。方才去了房间里,却半点没想到放下,想来自己潜意识之中,也的确没把这里当个家。
“我习惯了。”他解释。
“要不——你去把东西放放。”刺刺道。“我带你去认识平哥哥,还有如飞表哥他们。”
“你果然是坐不住。”君黎笑笑道。
他心里在意的倒是刺刺说了“平哥哥”。顾笑梦方才说,刺刺到现在都改不过来,喊程平作“大哥”——可是如今听她明明不是这么说。莫非真的是自己姐姐多虑了,其实在外人面前,这姑娘——可搞得清楚得很。
只见刺刺故意地一噘嘴,道:“什么坐不住,还不是见你不开心,想找些人与你说话。”
“我不开心,你也看得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