楼越转身回到座位上,看见女孩已泪流满面。“这是什么?”她哀声问道。“能给我看看吗?”
楼越把书递到她的手里。“你喜欢,下次来的时候,我送你一本新的。诗歌疗法可以帮助你释放压抑的情绪和潜意识,你可以试着写一写。”
女孩对她点点头,然后再也没有来过。
楼越费劲根据女孩留下的信息辗转联系到她的学校时,才得知女孩已经自杀了。在一份遗书里,女孩写道:“只有死才能让我平静。”
遗书剩下的部分用简单的几句诗交待了她自己故事的谜底。
爸爸说,你是爸爸的好女儿
哥哥说,你是哥哥的小宝贝
妈妈说,听他们的话
我真正的妈妈在哪里
她什么时候来救我?
楼越请求了占彪的帮助,他听完她呈现的所有故事和自己解读出的线索,只说了一句:这个情况根本无法立案。
她也知道是这个结果,女孩已经火化了,肉体已经不复存在,而诗歌里并没有实在的证据。家庭内部的犯罪可以非常隐蔽,天网恢恢也有很多漏洞。
“我没明白。” 谭啸龙困惑地说,但第二个故事又开始了。
女孩只穿着睡衣,站在二十二层楼的阳台上,一只脚踩在椅子上,一只脚向阳台外跨去。她裸露的两个胳膊上布满了新伤旧疤,全是刀割的横纹,像樱花树的树皮。她的母亲叉腰站在旁边谩骂着女儿:“你继续作吧,我为了你辛辛苦苦这么多年,你怎么就会丢我的人呢?弄得学校强制你休学,都要中考了,你就不能考完再发疯吗?”
110的警察拉住女孩母亲,斥责道:“都什么时候了,你还在这里刺激孩子。”
警察迈着小步,慢慢上前说:“孩子你先下来。你这样多让父母担心啊。”
“她爸没管过她,都是我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她养大,她现在却恨我,要用跳楼来吓唬我。”女孩母亲歇斯底里地喊起来:“学校说要心理评估正常才能给你回学校,我花了七八千块钱啊给你做心理咨询,结果呢,你每次都不肯开口说几句,这么多钱就丢水里了,早知道没用我就不花这个钱了,养你花了多少钱,你现在还想一死了之,让我白养你了,是吧?”
女孩在呼啸的风中回头,凄凉地说:“楼老师说我最近几次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。她说我伤害自己是因为,我长期生活在不被回应情感需求的环境里,已经丧失了识别和调整自己情绪的能力。心灵受伤既然不能被你看见,所以我就让身体受伤,可是我就算伤痕累累,你也视而不见。没有人能救得了我,只要我一天生活在你的屋檐底下,我就生不如死。”
“你傻啊,那些所谓咨询师为了继续骗钱,什么都顺着你说,我难道是个十恶不赦的妈妈?为什么你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懂事点?为什么对妈妈说过的话耿耿于怀?你的情感需求?你有没有想过妈妈的情感需求吗?”
一个警察拉住女孩的母亲往房间外面赶,她继续高声喊道:“别人家的女儿是贴心小棉袄,你是什么东西?一天到晚就跟别人说我的坏话。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,你这辈子来讨我的债?你要死就去死,别再害得我永无宁日!”
女孩笑了起来,扶着阳台窗户坐在了窗框上,她笑得前仰后合,警察上前展开双臂,想要去够她在空中挥舞的手。她放开了双手,往窗外倒去,像已经失去生命一样落下。
看着楼越满脸是泪浑身颤抖,谭啸龙紧张地抱住了她。她在他怀里说:“你之前说得对,就算我每天从早到晚做咨询,把嘴皮说破,说烂了,也没有太大用处。”
谭啸龙心想,他原本说的意思是这样挣钱太慢太辛苦。但他没有吭声,只是抚摸着她的背。没想到做咨询对她产生这么多阴影,消耗这么大,这样子看来,干这个工作对她身体更没一点好处了。
“我懂了,我懂了,”谭啸龙缓缓地说:“要是你做了这个什么平台的 ceo,然后上面其他的咨询师都来听你差遣,帮你把活儿干了。这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好事啊。的确是门好生意。“
“不是!不是这么简单。”楼越擦擦眼泪,心里有种熟悉的欢喜。他总是从另一个简单粗暴的角度把她的煽情表达简化成一个等式。她需要他这样的简单粗暴,可以提醒自己在哪里划清她的理想和现实的界限。
她又点点头,看着谭啸龙认真地说:“我有很多失败案例。虽然我的督导告诉我,我自己也知道——这些‘失败’并不是我的错,但我总觉得我做的不够,就是错。我坐在咨询室里等人上门,就已经在见死不救了。如果这些人可以用压力更小的方式随时开始寻求帮助,很多人也许就会得救。是不是?当然,用你的话说,这肯定也是一门好生意。”
谭啸龙从没有想过良心和好生意会是一件事情。但她说服他了。
阵势
一个穿着印有“废品回收”字样马甲的工人清扫着地面上的杂物,指着堆放在墙角的一堆东西问:“这些都是不要的吗?”
“对,都不要了。”李秋伊拿着几个靠枕从卧室里出来,往废弃堆旁一扔。
工人从那堆东西里拿起一本相册,又从右手上摘下一只劳保手套,他翻开相册看了一下。年轻的男人女人在不同时代感的画面走过,逐渐变成了成熟的模样。他们出现在校园、聚会和景区,很多张照片里,男人穿着警服。“这相册也不要了吗?这都是好好的照片哎。”他继续向李秋伊确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