楼越高高仰着头,看着后排的提问男生,说:“当你说你是女权主义者,你是在说,你是一个男性的女权主义者,或者说女权主义的男性?”
男生点头,快速地发出肯定的声音:“是的。” 她在玩什么语言游戏吗?
“这是一个虚假的概念。” 楼越说完,男生马上站起来说:“不,有很多男人像我一样,是支持女权主义的。国外很多男性都是自称女权主义者的。这绝不是虚假的概念。你可以去查查,楼老师你难道连这也不知道吗?”
“那你其实是说,你是女权主义的支持者,这样说怎么样?”楼越提高了音量,对着教室问:“你是如何支持你不了解的事物的?你理解女性的处境吗?你知道身为女性的意味着什么吗?在今天之前,你知道你身边的这些女同学有被性骚扰的经历吗?你觉得,她们为什么不敢说出来?你有过被侵犯利益但宁死也不跟任何人说的经历吗?”
男生微微摇头,不清楚自己在否认什么或是同意什么。
楼越继续说:“我没办法跟你解释你的世界里不存在的东西。当你无法想象一个事物时,解释只是一种虚无的描述,就像‘女权主义男性’一样。你没有真正体会过这样的处境,而她们都对这种隐秘的处境非常熟悉,所以当有一个女性冲出重重障碍,走到了聚光灯下,她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她们必须支持她,相信她。这是她们从来没有机会得到的东西。”
一声掌声响起。楼越又接着说:“你问我诬告会怎样?‘你能证明吗?’‘我不相信。’‘我觉得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。’对刚才我的三个回应,你的感觉是怎样?如果有诬告,这也是对女性处境漠不关心的男性付出的一丁点儿代价而已。在万中之一的举报者面前,出现了万中之一的概率的诬告,你告诉我:你依然更在意这一个男性的处境,而不是她们——”
楼越展开双臂,指向教室里的女生们,然后举起一只手指指向提问的男生,用最温和的语气问:“你算哪门子的女权主义者?”
男生泄气地低头,然后慢慢穿过人群,走下台阶,他一走出了教室,安静的教室里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笑声。
楼越胸口起伏着,喘着气,久久不能平息。她赢了这一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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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课铃响了。楼越迈着轻盈的步伐,走出教室,风吹拂起她的头发,她脚下生风,衣袂飘飘,身后跟着一群追随者。她好像终于活成了人生的主角。
这感觉比和谭啸龙结婚那天还眩晕。那一天,她看着台下许许多多不认识的来宾,他们个个都满脸笑意,对着她鼓着掌。即使有一大半人是谭啸龙邀请来的,而谭啸龙也满场转着捧杯致谢,她依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。她站在舞台上,灯光照得她的婚纱璀璨耀眼。
尽管是主角,她知道在很多人眼里,这是一场关于谭啸龙把一个女教授娶进门的盛大庆典。而她潜意识的一角也慢慢浮现了另一件和自己关系不大的小事:她再婚之高调会令占彪多少有点难堪。她可以感觉到,在巨大的音乐声掩蔽下,人们在好奇和热烈地谈论着她。楼越是谁?她是个什么样的人?她和谭啸龙是怎么认识的?她以前的老公,你知道是谁吗?
但现在的感觉完全不一样。这完全是她自己做成的事情。虽然舞台不大,她却已经实战测试了自己的实力。经此一役,她信心满满,从此她楼越可以独立应对任何突发情况——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她控场的能力已经炉火纯青,而她这么多来的技能、思考和阅历锻造出的语言之剑已经完成,锋芒毕露,比婚纱上那些闪钻折射的光芒更锐利……
手机来电话了,是周莹。她纳闷地接了电话。
“楼老师,我想跟您预约一次咨询,能不能尽快安排,嗯……今天下午?”
楼越想说,自己下午要空出来休息的。最近她一直像陀螺一样转,都忘了自己是个孕妇了。现在她更有理由休息,女战士需要在一次酣畅淋漓的胜战之后好好休整。
楼越用轻松愉快的语气说:“小周,你能等等吗,明天上午怎么样?”
“我必须尽快见到您,楼老师。我知道您很忙……”
“要不你来我家找我吧?我把地址告诉你,”楼越说:“我也正要回家了。你来我家我也省得往外跑了。”
“不,这件事我必须在工作室里跟您聊。”
楼越皱起眉头,奇怪地想:她难道还信不过自己吗?
啊,周莹不愧是警察,非常严谨慎重。她一定是有绝对不想被别人知晓的问题,所以她的倾诉要在具有约束效力的工作室空间里发生。会是什么事呢?周莹一向对她很是尊重,不会为了点个人小事就步步紧逼她的。不过也说不好,比如失恋这种事情,对于很多女人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。她后来明白了。
“那好。”楼越说。可爱的小周都帮了她楼越几次了,为她专程跑一趟也是她应该做的。
楼越到达工作室的时候,周莹正在咨询室里转悠,浑身散发着一种焦虑不安的气氛。她在沙发前局促不安地站着,迟迟不坐下。她的紧张是肉眼可见。
不是失恋。
“坐吧。” 楼越心情很好,把包往桌上一撂,坐上椅子转向周莹,马上变成了职业场景下的沉稳语气:“没关系,别紧张,我们就当是聊聊天。说说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见我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