伏牛镇。
他只记得这里位于中州以西,远方有海,风大浪急。
这里是一处世外桃源,而且避开官道,无人来访,与外人交往同样不深,只在必要的时候,和外头的行脚货郎以物易物。
他的父母已经不在,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对养父母。
他们姓沈。
而据他们所说,他的亲生父母留下了两个娟秀小字,入忘,便与他取名沈入忘,而后无忧无虑地让他在这座村子里悠然成长。
至于父母的去向,无论沈入忘如何追问,都无人告知,也讳莫如深。
久而久之,他变得对那些往事不感兴趣起来。
往事不可谏,来者犹可追。
他本就不是容易被过往束缚住的性子,何况,因为这横生的变故,他的心头还有一根刺。
他开始试着融入这个村子,村子里的人友善亲人,也从未将他当做异类,这里有很多孩子,大人们在田间耕种,他们便在陌上疯跑,三三两两的孩子顶着烈日,都被晒得黝黑。
唯独他还是一如往常。
他想要让自己变得黑一些,尽力在自己的脸上抹着黑泥,却招来小伙伴们的哄堂大笑,但却也有好看的小姑娘上来,伸手用小手绢,擦掉他身上的淤泥。
如果时间停留在过往里……虽然小有遗憾,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
那么被人背叛的仇隙,孤独的既往,都会渐渐在平静流淌的时光里,消失无踪。
他站在村口,远处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走过栽种的大榕树,那是种在村口已有数百年之久的古木,村里的爷爷们都会摸着树干,和他们说叨。
这树是他们爷爷的爷爷在的时候种下的。
种下的因,便会有结下的果,他们才可以在树下纳凉。
只是那一天,大树并不曾庇佑他们。
匪徒来了。
而后沈入忘的眼前被染成了一片血红。
孩子们哭闹着,老人与女人都在乞求饶恕,村里的青壮力却早已横死在街上。
连绵不绝的尸骸,行动诡异莫名的匪徒。
他们不求财,他们好像是在找什么,剩下的时间,他们只是在杀人,无止无尽的杀戮。
忽然,被养父母嘱咐躲在草垛里的他,看到了一双清亮的眸子。
他觉得有那么几分熟悉,可下一秒,那人手中出现的是一柄弯刀,而后他觉得心口一疼。
猝然之间,睁开了双眸。
他这是在哪里?
他孤零零地飘荡在半空之中,不知道为什么,他的周围围绕着漫天的星辰,银河如同匹练一般倒挂在了他的眼前。
他觉得的身体仿佛轻若无物。
“我不是死了吗?”他环顾四周,确认自己确实已经“死了”。道门里多有涉及魂魄的说辞,如今他的模样便是灵魂出窍,如果是常人到了此刻,生机便算断绝,死得不能再死了。
“未成想,一报还一报,早先我烧了秦纨的躯壳,如今,我也被灵肉二分,变成了回不去的孤魂野鬼。搞不好,等会儿还得被人当做正餐后的甜点。”
他静静地漂浮在星空环绕之地。
“无缘相会。”他轻声说道,也不知道是对谁人说起。
他试着在半空之中动弹起来,仿佛是在虚无之中飘荡。
“也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。”
陆七和庆周都不知所踪,他们是在他之前倒下的,如今此地空落,却只有他一个人。而且那个被他们拖曳而来的头陀也不知所踪。
也不知道是被山之灵吞入肚子里了,还是趁乱逃走了。
他就像是一只海中的水母,渐渐往前漂浮,忽然他看到的是一块被安放在银河之中的石头。
那是一切虚无之中唯独保留下来的一个存在。
沈入忘有些不明所以,但他还在靠了过去。
这是一块若是放在外界毫不起眼的土黄色山石,只是显得硕大无比。
他仿佛听到了犹如人类心脏脉动的声响。
自那块山石之中不断起伏,跃动。
仿佛这山石有自己的生命一般。
“石头未必没有感情,没有生命;毕竟有些人的感情恐怕连草木都不如,大千世界,无奇不有呢。”
他叹息了一声,不知道为何,他伸出虚无缥缈的手掌,轻巧地按在了那块山石上。
那强劲有力的心跳通过他的手掌,不断跨越过他的灵魂,输送到了他的灵魂深处。
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懵懂无知的灵魂,正蜷缩在这枚山石之内,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腿,全身上下都被山石覆盖包裹,面上的表情却极为痛苦,仿佛在极力呐喊,却发不出半点声音。
这怎么有个孩子?
沈入忘忽然想起庆周的话来。
这是山之灵?
庆周曾说,山之灵乃是大山的精魄所在,而他在玉皇宫同样听过类似的说法。
某个古板的货色甚至要求他来个全文背诵。
传说之中的神灵,呈现出来的模样,多半是犹如婴儿或者儿童,这寓意着出尘,已经脱胎换骨。
而这座大山之中蕴含的山灵更是如此。
外头那个怪物不过是山之灵的意志混杂着巨量的能量所化。
并不是山之灵的真身。
他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,却实在无法更近一步。